白髮三千丈 空悲切

魏嘉甫 技師

杜甫詩云：「生年不滿百，常懷千歲憂」，古往今來普世價值皆為後代子孫儲財，養家建業，憂寡樂盈，傳承子孫。然則忘懷，父母之德，不亞於財，蔭疪子孫，為子女最佳之遺產，確切不移。

年少氣盛，縱橫職場，廣結善緣。老來氣頹，靜心修養，節儉樸素；尚不至捉襟見肘，措置裕如，但仍無秉燭夜遊，更弗為樂及時。晨昏生活規律，太極拳黏連貼隨，身柔體舒，雖逾耄年，元氣不倦。可喻日既暮而猶煙霞絢爛，歲將終而更橙橘芳馨。老子說：「知足則富」，將屆晚年，神采煥發，精神抖擻，是該知足，感恩神賜。然一鬱結，難啟言，猶如豆在釜中泣，惜耶！

「貪私」是人的本性，也是人的禍根，誰無愛財。論語說：「義然後取，人不厭其取」，好貪利者，其作為常逾越道義，故財取之有道，是家財，取之無道，則是貪財；貪者喪失生平之善，難掩輕微之罪愆，銷剛為泥，染潔為污，壞了一生人格，古往今來莫不為是。

乙未年清明節日，返鄉祭祖，叩首跪誦先父遺囑，孺慕之思，情不自禁，澿然淚下，痛不欲生。民國52年父壽63，積勞成疾，體衰力竭，二度北上就醫於台大醫院，盼能康復。吾序屘子，年輕懵懂世事，志在求學，斯時大三，上有五位兄長皆成家立業，順其然照顧父病是吾為人子孝行，也是爾後懷念的時空；日日相守，沐浴慈父春風化雨，薰陶於慈愛的光輝，先父的學識淵博，韜光養晦，敬佩不已，且其達觀精鑑有獨到之處，自知病入膏肓，來日不多，鞠躬盡瘁，在病房含淚揮毫，遺囑墨寶，托付重任。隔年哀哉！仙逝於家鄉北港。轉眼至今，歷經52年載（今104年），遺囑始終無法實現，豈貪婪作祟，喪失理智，猶未醒悟。心中鬱悶難解，旁襯滿江紅詞律，烘托孤子哀愁。

「怒髮衝冠，憑空嚎，茫茫陰霾，抬望眼，仰天長嘯，父托遺囑。52歲月塵與土，莫等閑白髮三千丈，空悲切。」傷痕纍纍，悲無奈，財乃身外物，可倏忽消逝，血脈相連，永恒瑰寶，心氣合璧沉思，福德雙全，但願彼此生年融融，冰消釋懷，圓滿處置，名留典範。

俗語說：「家醜不可外宣。家人有過，不宜暴揚，不宜輕棄，此事難言，借他事而隱諷之」。壓抑多年的心酸，隱忍寬以待之，反省罪己，豈非咎有應得；曾於民國99年欲意披露，行筆又止，心有餘慮。斯時恰是農曆生日，夜深人靜，心平氣和，陟岵陟屺，緬懷往日，信筆舒懷，引喻祥和，道盡衷懷，惦念父親教誨及「遺囑」難能伸張，惘然無著力，心有悽悽。

『歲次庚寅農曆生日，恰恰民國99年9月9日，喻意久久久久，祈願幸福長久。秋分白露，天高氣爽，適居台南老家，夜來孤灯對影，心咏生日快樂頌；生日夜、平安夜，寧靜安逸。心頭攸然湧現往事，先父諄諄教導，猶如昨日。生肖輪值，週而復始，日月如梭，轉眼消逝，父親遺囑留下重重嘆息與無奈。庶民處世，庸庸碌碌，勤儉樸素，一路走來極盡崎嶇，顛簸勞碌，然樂業忘憂，鍥而不捨，心定堅實，熬過艱辛，奮發圖強，弗有鉅成，求得溫飽，如今兒女皆已成家，各司所職，奉公務實，薪俸養家，量入為出，衣食無慮，子孫繞膝。老來獨樂莫如靜思，群樂莫如天倫；「父慈」、「子孝」、「兄友」、「弟恭」，家庭倫常，應時推移，施惠施於不報，受施念茲在茲，家人非路人，倫常非市道，家庭本該和氣圓融』，這段載於99年9月9日日記。

唐李賀詩云：「天若有情天亦老」，父仙化後21年，慈母仙逝。滄海桑田，世事變化莫測，回溯父逝，父蔭已失，踏入社會，人生大轉變，斯時頓悟家業家鄉非所能展圖，毅然離鄉背井，含淚拜別慈母，阮囊羞澀，告貸盤纒，携妻小闖盪天涯，赤手空掌，茫茫前程，職場如戰場，披荊斬棘，衝鋒陷陣，時時遍體鱗傷，求援無門，但不氣餒，更不敢顫慄，永往直前，遷徏浪跡，謀生艱辛，天不絶我，到中年漸遂順境，家境趨穩。在痛苦中耐著顛簸苦楚的風霜，堅持撐柱家傘，免遭毀損，奈何潦倒處境，豈敢讓母跟隨浪跡，為避免操心，屢屢隱瞞，以致錯過晨昏定省，克盡孝道，探候奉養，未盡人子之孝，罪大矣！待至遂穩，家道小康，立即接來奉養，惜近晚年。慈母臨終再三耳提面命，爾後有餘力多行善，兄姐妹侄近親有困難，宜盡援之，謹記在心，自後始終默默耕耘，施惠不舉言，以報母恩之一、二。

母歸天，返鄉奔喪，恍然頓悟，遺地已被冒充起造，顯有預謀不軌，為不傷和氣，不予揭開，持續默然，並非無知，是寬以待之，提議必傷感情，也是無解矣！緩則無旁騖，專心衝刺事業，誠然無暇顧及遺微家產，也無意染指，以致擱置，愧對父所托及兄弟姐妹所寄，疚難安矣！

「遺囑」一書，坎坷流離，家嚴交托時叮嚀，母逝後提出；慈母於民國74年仙逝，時隔22年，「遺囑」竟然失踪，兄弟眾口紛云，然父臨終口述，無憑無據，無可奈何，且該建地，早被冒名建樓，忍、讓、退，肆其所為，和氣安之。遺囑是先父所托，家人無人知曉；時光倒流，回顧51年前的一仲夏夜晚，在校突然接到父逝噩耗，有如青天劈雷，重擊心坎，嚎啕大哭，淚如泉湧，披星戴月，兼程返鄉，跪拜入門，叩首俯伏，痛哭流涕，傷心欲言又止。喪事妥適，母催促回校完成學業，臨行，姐告知父臨終之遺言：「先父將遺留一塊建地，暫登載您二位兄弟持有，待母百年後提出分配」。且表明父之遺言兄嫂皆曉。遺言與「遺囑」不謀而合，永銘難忘，謹遵遺訓。

「登山耐側路，踏雪耐危橋」，傾險之人情，坎坷之世道，若不堅持以撐持，幾乎易墮入榛蕪坑塹，難以翻身。此生幸哉！壯年適時躬逢國家大建設，景氣蓬勃發展，然世路崎嶇波折，險象環生，人情翻雲覆雨，多少的阻礙及危機，唯有心靜神靈忍、讓、避脫丟之，再以堅耐毅力從之，事事皆能化險為夷，安然度過人生的最低潮，或許天不讓我早走，必然尚有任務付託。民國94年，已屆退休，結束公司業務，另謀生涯，平日休閒鮮少酬酢，靜心修習心靈以達諦聽，深觀、正念之空靈，平心沉氣，心氣鬆柔，身心健康，退而不衰。退休第二年，為犬兒婚事，修繕住屋，赫然出現「遺囑」一書，安然無恙，豈非天意，為不傷兄弟之情，不動聲色，接續封存。

蘇軾詩云：「竹外桃花三兩枝，春江水暖鴨先知」，現實的生活非夢幻虛景，而須躬行踏實，絶無不勞而獲，深入工作體驗，攢取足夠歷練，方能預見未來新動向，開創新契機。猶如今所處環境，其未開發原始風貌是水乾河枯，草木凋零，山崖淒涼，景象荒蕪，前人洞悉未來，胼手胝足，辛勞開墾，血汗交織，身體力行，始有櫻花茂而山濃谷艶的現實景緻，好逸惡勞，難得美景，甚說下多少工夫，有多少境象，不下工夫，則是千山之隔。此生涉世波濤洶湧，有如登山嶽崎嶇谿徑，阻力重重，創痍滿目，不經一事，不長一智，從歷練中磿礪出堅強毅力及經驗，庸庸一生，雖無所成，然溫飽足矣！轉瞬已老，感歎未善了之事良多，尤以「遺囑」耿耿於懷，心中之痛。處難處之人，要有知而無言，故靜以待之；彼之理非，我之理是，我容之，彼之理是，我之理非，我讓之，則無拂意，寬宏度量以舒氣心平，若其尚置之不理，哀哉！愍其涼薄，則慈祥挽救之，不可輕狂、報復作為待之，以免後人所恥。

心體澄澈，心無物欲，似如秋空霽海，心中無罣礙，則意氣平和，家事、世間事皆可陽光。不正直，輒畏人知，其苦無窮，正直者，仰不愧於天，俯不怍於人，半夜敲門不吃驚，虛心平氣以觀世待人接物。

註1：「白髮三千丈」摘自李白秋浦歌：「白髮三千丈，緣愁似箇長。不知明鏡裏，何處得秋霜？」。

註2：「空悲切」摘自岳飛滿江紅詞；「怒髮衝冠，憑欄處，瀟瀟雨歇。抬望眼，仰天長嘯，壯懷激烈。三十功名塵與土，八千里路雲和月。莫等閑白了少年頭，空悲切。」。

註3：「豆在釜中泣」摘自曹植七步詩；「煮豆燃豆箕，豆在釜中泣，本是同根生，相煎何太急。」。

註4：「天若有情天亦老」摘自李賀詩，金銅仙人辭漢歌。

註5：「春江水暖鴨先知」摘自蘇軾春江晚景詩；「竹外桃花三兩枝，春江水暖鴨先知。蔞高滿地蘆芽短，正是河豚欲上時。」。

註6：「陟岵陟屺」摘自詩經魏風陟岵；「陟彼岵兮，瞻望父兮，陟彼屺兮，瞻望母兮。」，比喻遊子思親。

舞太極劍，修身養性。